一九七六年 我目睹了一桩200元贩卖女童的案件

一九七六年 我目睹了一桩200元贩卖女童的案件

1976年的夏天里,我看到了人心的寒冷。

一九七六年夏日的一个星期日,我出差到阜阳刚办完事,单位就又来电要我再下到阜阳的行流公社供销社,了解下我单位商品机制锹把的代售情况,并顺带将已销售的货款带回来。我出差一向都是跑大城市,这是我第一次要跑农村乡镇一级的小镇,因此那天我起得很早,吃过早饭就往阜阳汽车站走去。阜阳的夏日比我们南方的夏日还要燥热,还更令人感到难受。大清早,太阳就高高地挂在空中,火辣辣的直灼人,笔直空旷的大街又没有可以遮荫的树木,更没有象南方城市可供人躲荫躲雨的骑楼,因此,虽说还是上午八点钟,但我走到阜阳汽车站时却已经是汗流夹背了。

车站候车室里长长的木靠椅上只稀稀地坐着几个衣着干净的人,北方的农村人都是愿意直接就坐在地上,或者把自带的席子在空地上摊开来一家人或坐或睡下来侯车,看见满地坐着的黑压压的人群,我只好伸着脚尖看准可以插进脚的空地,左穿右插地才好不易挤到木靠椅边。见一穿解放装的中年男女夫妇旁还有一空位,就赶紧抹了抹灰尘坐了下来,看看手表,离上车时间还有一个半小时,干是,我就从挎包里掏出书本,翻到昨晚上还没有看完的《论贵粟疏》一文,重新认真读了起来。正在我专心分析文章的时候,一个凶恶的打骂声打断了我的思路,

“奶奶的,你还哭,老子揍你!”一个男人粗暴的骂道。接着是一阵不敢大声的哭泣声,又是一阵嘈杂的评议:

“这小女孩多瘦!”

“瞧,还哭呢,享福还不愿去?”一些坐在地上的人这样兴灾乐祸地道。

“这是怎么回事?”我抬起头来顺便问坐在我身旁的那位着解放装的中年男子。

“什么事?他爸要卖她,她不肯,哭起来,他爸就打她。”中年男子有点沉沉地告诉我道,然后他又轻轻地叹了一口气,有些自言自语地道:“这事经常在这里发生,这已经是我第五次见到的了”

“什么?卖人!”我不敢相信了自己的耳朵,惊叫了起来。中年男子转过脸来看了看我,看我不象是故作惊讶,就又告诉我,

“嗯,二百块钱,由那人领走。”

我放下书往人群那里去,见一个脸涨得如同猪肝色的汉子盘坐在地止,正在数落着,骂骂咧咧着,眼睛红红的。一群好奇的人在汉子的前面围成一个小圈,圈子里断断续续地传出一阵阵轻声哽咽的女孩的哭泣声。

“这是你的孩子吗?”我走到汉子跟前问他。

“咋会不是呢!”

“那你为什么要卖她!?”

“不听话呗,光贪玩,让人偷去了我二百元钱……”

听他说,他是河南人,家乡连年不是旱灾就是水涝,粮食颗粒无收,不能存活,只好出外卖艺,玩玩杂要,变变小魔术之类混口饭吃。昨天晚上他喝醉了,两个小女孩又没有照看好东西,让人偷去二百元盘缠。现在他要送一个小女孩给别人,如有谁要,只要支持他二百元就行了。

“说得倒刁,这样卖人,公安局也拿他没有办法。他表面上不要钱,是要盘费呀!”一个中年妇女长叹一声气愤地说。

我钻进人群,只见一个小女孩坐在地上,小女孩大约五六岁的样子,又黑又瘦的脸上布满了蛔虫斑,身上套着一件大得不合身的脏兮兮的白土布背心,露出外面的两支手臂除了皮就是骨头,非常瘦弱,低下头,一双惊恐无助的大眼睛里饱含了眼泪。

“这小姑娘功夫还不错呢,咬花,翻跟斗几个功夫还真漂亮!”这是一个年轻人跟站在他身旁的人在笑说他前天看见这小姑娘在车站空地上精采表演的情景。

“那人是你爸爸吗?”一个妇女大概怀疑那个汉子不是个好人,弯下身子连连追问小姑娘道。

“是――。”小姑娘一直不停地抽泣着,好不容易才缓过气来答应了这一句。

妇人听了,良久才站起身来,连连叹息了好一阵,才无奈地走开了。

‘来了来了……’几个人指着大门口一位正朝里走进来的一个四五十岁黑胖男子轻声叫道。

这黑胖男子走到汉子跟前,径直地将一叠票子得意地扬了扬交给他,待汉子将钱点清无疑后,随即又走到小姑娘面前说:

“跟大爷走,大爷不打你,不骂你,让你读书。”

小姑娘听道,眼泪直往外淌,“吱吱吱”地却不敢大声哭出来。那黑胖男人见此就弯下腰来,一把抱起她就大步走出了汽车站候车室,消失在街上茫茫的人群中。

“一个姑娘养到这么大才值二百元钱,那人可捞了一把。小姑娘现在可以帮助做事,长大了嫁给他儿子,又省了娶媳妇的钱。”

“这叫童养媳!”

围成一圈的人们一边还饶有余兴地议论着,一边则平静地慢慢散开了。那时谁都不觉得这贩卖儿童是一件犯法的事,人们或许都认为这就象是商店里买卖东西一样的正常。这时,车站候车室的一个角落里忽然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大声啕哭声,有人说那是小姑娘的亲姐姐,要分别了连一句话也没有敢说。那汉子呢,刚才的凶杀劲消失了,两只眼睛死死地盯住前方……那坐在我旁边的着解放装的中年男子,我看见他紧握双拳募地站立起来,一脸的义愤,我以为他要上前去阻止这无人道的非法买卖,就紧随在他身旁,想到时助他一臂之力。这时,坐在他旁边的妇女,他的老婆,见他这样,就连忙低声地急急地哀求劝阻他。阜阳话慢慢说我还听懂个六七成,这妇女说得这么急,这么快,我隐隐约约只听懂了三分之一,好象是告诫他,自己在政治都还是有问题的人,如万一再出了点什么事情,不但是自己吃亏,还连累家里小孩之类的意思。中年男子听老婆这样说,立刻气馁了下来,他沉默了一会儿,慢慢地松开了自己紧握的双拳,无奈地垂下了那义愤的头。然后,他好象是给自己懦弱找借口来解脱似的,摇了摇头,长叹了一口气,看着我却是自言自语道:“唉,也是,你救得了一个,你救得了全部吗!这种事现在可多了去了啊!”

听此,我怔住了,良久,我也只好也摇摇头叹息地走开了。

现在,这件事情已经过去四十四年了,不提它,我根本就已经忘记了。但前几天偶然看中央电视台《等着我》的节目时,又勾引了我对这段往事的回忆,那情,那景仍然很清晰地一幕幕出现在我的脑海里:那五岁女孩哽咽的抽泣,她姐姐在妹妹被卖后突然爆发出的撕心裂肺的嚎啕大哭,以及那汉子涨红着脸的凶神恶煞的模样和那黑胖的卖主得意地挥着手中的那二百元钱的画面,仍然令我心中感到阵阵的刺痛和愤怒;同时,我也为当时的我们不作为,我们的木然,我们的懦弱,而没有去阻止这贩卖女童的丑恶行径,而感到自责,羞愧和后悔。——但同时,我也在不断地自问:那时,“我们”怎么会这样的麻木不仁和“冷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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