疫情下宠物主人三年不断的恶梦:我的猫被扑杀了

福州作家苏见祈,在这三年来不时会做噩梦,一些零碎的梦中,隐约浮现的是同一个情景——他那只养了七年的银虎斑猫被闯入者扑杀了。

疫情下宠物主人三年不断的恶梦:我的猫被扑杀了

一位猫主人的噩梦

这只猫,苏见祈和爱人养了七年,他的爸爸妈妈、爷爷奶奶都很喜欢它。猫成了他们家庭的一员,而且正因为写它的故事,苏见祈接触到了出版界,“(猫)和事业也有相关性,是我人生的一部分。”

疫情下宠物主人三年不断的恶梦:我的猫被扑杀了

| 苏见祈的猫

去年年底,苏见祈在新闻里看到,江西上饶一只宠物狗在主人隔离期间被扑杀了,他失眠了一整夜。原本隔天要到北京出差,但一想到北京有疫情,他推掉了这项出差安排。

苏见祈告诉风洞,他的担忧自疫情之初便出现了,且日渐加深,“我发现这可能不是某个地方的偶然事件时,我开始担心这件事情会不会落到我自己身上。”

最近的这个梦,苏见祈醒来后记得特别清晰:“我梦见上午的核酸结果是阳性,然后就有人闯进我的家,我的猫被人打死了。”当时,苏见祈刚刚熬过了五天高烧。市内并无新冠确诊病例,因此苏见祈并不认为自己感染新冠,但他担心到发热门诊求医会增加感染风险,哪怕风险再低,他都不敢冒险,因为在他看来,这形同增加猫被杀死的风险。这种恐惧,已经影响到了他的正常生活。最近两周,他需要求助心理咨询师,才能缓解焦虑。

这位作家把自己的担忧写成文章,发到微博上。他的微博只有2万多粉丝,但这篇文章已被转发了1.8万次,收到了5.3万的点赞,他认为,文章的传播数据正反映出“这不是我一个人的担忧,是很大比例的人的担忧。”

最让苏见祈感到意外的是,在留言里,有很多宠物主人都表达了同样的担忧:生病了不敢去医院,害怕被隔离,担心害死自己的宠物。其中一则留言写道:“在脑子里模拟过无数种万一需要被隔离我该怎么办的措施,试图找到最优解,但最后都是无解和恐惧。”

这些宠物主人的焦虑源自疫情以来的种种新闻。“雪球”、“炒粉”、“十一”、“啊哈”、“妹妹”,这些是经官方通报证实,在疫情中遭到扑杀的猫狗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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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疫情中遭到扑杀的萨摩耶雪球 图源微博@有只雪球

虽然在公开资料中,宠物猫、狗因疫情管控而遭到扑杀仍是少数事例,且执行人员受到了相应处理,但扑杀仍然是宠物主人们最为担忧的情形。此外,因集中隔离所衍生的宠物安置、照料、环境消杀风险等等,也让他们忐忑不安。

近期,全国各地疫情严峻。在微博等社交媒体上,每天都有不同城市的宠物主人发布求助信息。这些求助包括:自己突然被隔离后,留给宠物的食物不够;社区需要消杀,宠物还没带出;甚至是收到宠物需要被扑杀的通知等等。多名宠物主人告诉风洞,每次看到这种消息,他们都感到焦虑和无助。

疫情下宠物主人三年不断的恶梦:我的猫被扑杀了

消杀、中毒、断粮?猫狗的未卜命运

3月17日凌晨,广东省深圳市福田区上沙片区的住户微博发出了一封求助信,并打上“深圳上沙塘晏村近万只宠物被滞留求救援”的标签。根据深圳市卫健委消息,在3月14日的社区筛查中,上沙片区发现三例新增病例。求助信中介绍,在16日傍晚起,上沙片区的住户陆续接通知,住户将要转至集中隔离点,且明确要求不得带宠物隔离。

深圳一名长期参与动物救助的志愿者告诉风洞,上沙疫情刚刚出现的三天里,他本人接到的宠物主人求助就有十余起。

因为疫情突然发生,一些宠物主人被转移隔离,片区被封控,他们不知道自己的宠物能被如何安置,他们给市长热线打电话,但电话一直占线。

其中一名被隔离的宠物主人,全天候盯着自己家里的实时监控。消杀人员进屋时,他透过监控向他们喊话,猫才免于在消杀期间留在屋内——消杀可能会导致猫中毒。此外,猫害怕陌生人,当消杀人员进屋时,它们有可能躲在角落里,消杀人员不一定能察觉。

刘欣,养了一头比格犬,它属于中型犬,活动需求比较大。今年2月,刘欣居住的楼因为来过核酸阳性人员,住户须集中隔离。早上9点,住户群传出隔离的消息时,刘欣就马上打电话问街道:“是否能带狗隔离或是留一个人在家陪着宠物?”回复是,并未接到相关通知,会向上级请示。刘欣再打电话给区疾控,对方表示,他们只负责人员隔离的相关事宜。

刘欣旋即上网,向不同城市的朋友询问经验和对策。她也做出了各种预案——万一不能带狗到隔离点,或是狗要被带走,朋友会马上在社交平台上发布消息维权;如果到了酒店被要求签署文件,承诺核酸阳性便无害化处理宠物的话,她和室友就不下车;实在要签的话,她们也会录音证明是在非自愿情况下签署的无效协议。

她在美国的一位朋友,一整夜都没睡觉等着她的消息,因为这位朋友也曾经养过她的狗,和这只比格产生了感情。

当天下午3点,社区正式通知刘欣准备集中隔离,可以带上狗,对刘欣来说,这真是一个好消息。

在刘欣收拾的隔离行李里,三分之二都是狗的用品,包括狗粮、狗厕所、尿布,还有狗的玩具和它喜欢的毛巾毯子等。同一批到隔离酒店的住户里,至少有七八个人都带着自己家的猫或者狗。有一户主人的狗没有航空箱,社区志愿者还为他们用纸皮箱把狗装好,方便带上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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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刘欣和其他住户乘大巴到隔离点,同车有多名住户带了宠物

然而,到达隔离酒店后,意外发生了。酒店方表示,酒店是不能带宠物来隔离的。他们在房间等了20分钟,酒店与社区重新沟通过后,携带宠物的住户被送回了家里,转为居家隔离。

在居家隔离的十几天里,狗只能在家里玩玩具。刘欣觉得居家时间久了,狗都有些抑郁了。它在窗前看到其他狗在下面跑的时候,像是很难受的样子。

综合多名经历过集中隔离的宠物主人的讲述,没有明确的宠物安置方案的情况下,对于能不能带宠物隔离、隔离时怎么安排一无所知,同城不同区域、甚至社区不同批次的情况也可能都不一样。“我们像无头苍蝇一样打电话问街道、问疾控,一问三不知。”刘欣回忆道。

如果再次被隔离怎么办?刘欣的最新预案是,如果不能把狗带在身边,就让同城不同区的朋友来把狗接走。她已联系好几个愿意帮忙的朋友。像比格犬这种中型、活动量大的狗,只靠社区志愿者照顾是不太现实的。

家住深圳的刘兆荣,今年3月16日,也接到了集中隔离通知。3月14日,深圳上沙片区在社区筛查中发现三例新增病例。16日傍晚起,上沙片区的住户陆续接通知,住户将要转至集中隔离点,且明确要求不得带宠物隔离。

刘兆荣接到通知时已是夜里11点,他必须在半个小时之内收拾好个人用品、离家,隔离时间估计是14天。

刘兆荣想把猫放猫包里带走,但志愿者不同意。刘兆荣匆忙跑回8楼家中,把家里的碗、盘子甚至电饭锅都拿来装水和猫粮,两袋猫砂也全开了放在盆里。按照猫的日常食用量,这些食物和水,够它独自生活14天了。

大巴车先到核酸采样点,刘兆荣做完核酸检测到达隔离酒店,已是次日凌晨4点,但他无心休息。此时,上沙片区的宠物主人群里,人们都焦急地议论着如何安置宠物、担心消杀会突然进行等等。稍早,在大巴车上,刘兆荣与养有宠物的邻居交流,他注意到一个此前没意识到的风险——入户消杀。

如果不消杀,猫独自留守在家也许是没问题的,但是消杀就可能导致猫中毒。刘兆荣家里也安装了监控,在酒店隔离的第一天,他几乎连轴做着三件事——看监控录像、打电话给社区、看社区群消息。社区要么说正在向上面反映,要么说正在安排,之后就没有消息了。

刘兆荣养的是一只白色母猫,刚满一岁,已经到了做绝育手术的时候,但因上沙疫情反复,两次都刚预约好,便封控了。刘兆荣隔离的前两天,猫正在发情,经常叫春、蹭东西,主人在家里时还能安抚它。隔离后第一天,邻居告诉刘兆荣,他的猫叫了一整天。刘兆荣在监控里看猫叫的样子,不太像发情,晚上,它只吃了一点东西。“猫咪有可能是担心,因为我很突然把行李都拿走了,它在担心是不是被我抛弃了。”

集中隔离的第三天早上,猫不见了,它一直没有出现在监控画面里。留在家里的邻居到他家察看时,才发现原来猫想从封网的缝隙里出去,结果被卡在了缝里。

同样住在深圳上沙社区的陆明,也是人到了酒店集中隔离,狗则独自留守在家。隔离第二天,陆明打了20多个电话,他说福田区事业单位的座机他都打了,且每个电话打了两三次,因为他的狗快要断粮了。

集中隔离之前,他所在的片区已经被封控将近一个月,一直买不到狗粮。直到3月14日,该片区刚刚解封,他去快递点取狗粮快递时,又听说快递员确诊了阳性,狗粮无法取出,匆忙之下,他只好到朋友家借了几天量的狗粮。

更意想不到的是,才回到家,片区又发生了新疫情,紧接着便是紧急通知人员转移隔离。3月18日下午,陆明向风洞表示:“我很着急,明天还没有人把狗弄出来的话,它就得饿一天,再后一天就顶不住了。”他担心狗会饿死,而且家里的门上锁了,不知道怎样才能让人把狗带出来。他联系了开锁师傅,但是楼房已经封控,师傅无法进楼。

幸运的是,在收到陆明的求救信息后,还是留在家里的邻居撬锁入室,最终将狗救出。第二天,这只狗终于被工作人员转运到安置点。

疫情下宠物主人三年不断的恶梦:我的猫被扑杀了

政府行动与民间自救

深圳福田区上沙片区的住户发出宠物安置求助信后,求助信在网络快速传播,当日下午3点28分,深圳市卫健委发布通告,小型宠物可由主人携带至隔离点,同时有宠物寄养机构能提供寄养服务。根据当地动保组织深圳猫网及瑞鹏公益基金会微博显示,瑞鹏医院是提供寄养服务的指定单位,同时深圳猫网则为寄养点提供志愿者支持。

疫情下宠物主人三年不断的恶梦:我的猫被扑杀了

| 图源微博 @瑞鹏公益基金会

受益于这份新文件,刘兆荣、陆明等市民家里的宠物,最终都被带到了宠物寄养点。

据上述那家医院的公益基金会发布的消息,10天后,在上沙宠物托管站内,共有201只宠物,并且以免疫和免疫不完全、主人的健康码的情况进行区分安置。包括确诊患者的宠物,也有特别安置区,托管站每日还会为宠物免费驱虫。

王语嫣是一位职业兽医。她向风洞介绍,人们习惯性认为人可以集中隔离,那么猫狗也可以集中隔离,但是,建立宠物隔离的安置点,并没有想象中的容易,包括猫狗身份识别、防止宠物传染病等等,宠物集中安置必须有专业机构执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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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语嫣对出台隔离家庭宠物照顾指南的建议 图源公号:兽医王语嫣

今年3月初,王语嫣看到网络上有宠物主人求助,自己也养了5只猫、4只狗的她,向本市市民热线平台建议,由政府出台隔离家庭宠物照顾的指南。回复则建议她向市人大反映。

立法流程缓慢,宠物主人们显然需要当下的、更实用的办法。于是,她和邻居们商量出了一个“小区互助方案”,通过居民互助的方式,解决宠物主人隔离状态宠物的安置问题。

王语嫣所在的小区宠物主人群已经有200多人,依照互助方案,当住户需要集中隔离时,邻居可以照料留守家中的宠物,以及应对突发问题。

谙熟猫狗习性的王语嫣介绍,猫的独立生活能力强,只要有吃有喝有猫砂,主人隔离期间,猫独自在家生活14天问题不大;不过猫对陌生环境、陌生人都易有应激反应,最好的安置是不要有任何改变;在猫的主人异地隔离期间,如有邻居隔几天去家里一次,观察观察猫的精神状态,清理一下猫厕所就可以了。

至于狗,自理能力则比较差。有的狗不会控制食量,如主人把大量狗粮留在碗里,狗可能会一直吃到吐;狗也习惯在户外解决大小便,如圈在家里,它会把家里环境弄得很脏,或是出现憋尿等问题。最好的办法是在主人隔离期间,把狗交给有经验的邻居暂养。

在制作互助方案时,小区物业也愿意提供一处物业办公室的空间,如果主人紧急隔离而无人暂养狗,可将狗安置在此;同时,由有养狗经验的邻居每天轮流做志愿者喂狗、遛狗。

养了6只猫的乐屋是一个隔离宠物互助小组的发起人之一。3月10日,乐屋和其他志愿者建起了一个同城宠物主人互助群,这个群又发展出多个不同片区的小群。

乐屋向风洞介绍,一周后,各个互助群里的总人数已达到5000人,几乎每个街道都能找到群友。当有宠物主人需要帮助时,群友能就近帮助,“都是大家自发组的,这一点也能够体现出来,大家在面对紧急困难的时候,为毛孩子能够齐心协力做事情。”

互助群里的宠物主人还会分享各种信息:网络上流出隔离酒店要求宠物主人签署确诊后宠物要无害化处理的同意书,群友会打热线询问其真实性,打完热线后,会总结经验建议;遇到不合理情况发生时,也有群友主动向政府部门反映情况。

隔离准备小技巧也是常见信息,例如狗主会在家里买假草皮,或者捡小区落叶,让家里有一个和户外相似的环境等等。

乐屋认为,互助模式让群友们的焦虑缓解了不少,探索出了一种新的解决方案,但她也强调,宠物主人能实现互助,关键前提是社区居委能够理解宠物主人的需求,愿意沟通和协助。

虽然互助模式和应急方案现在能解决宠物主突然遇到的困难,但是多名受访的宠物主均认为,出台统一的隔离期间宠物安置指南仍非常重要。

王语嫣分析,如果能出台一个全市层面的隔离家庭宠物安置方案,规定不能对宠物进行扑杀,那么执行人员也不敢乱来,也可以安抚宠物主,减少大家的焦虑,有利于防疫。

“(宠物主)的支持也很重要,如果他很担心自己的宠物会被处理掉,他就可能不配合防疫政策,比如说要抵抗隔离。”王语嫣说。

去年11月,江西省上饶市一只宠物狗在主人隔离期间遭到扑杀,央视网发表一篇标题为《“隔离宠物狗被扑杀”
:别拿别人的宠物当畜生》的评论,其中指出,目前没有证据表明新冠病毒是否可以在人和动物间循环传播,此外,宠物和“野生动物、家畜家禽”是有所区别的,不能机械化引用《传染病防治法》第四十二条来扑杀宠物。

“你可能不会理解为什么有人那么在意宠物,但你一定能理解,把一个人的精神寄托夺走是一件多么残忍的事情。”苏见祈说。其实,宠物主人期望的底线不过是“不要主动杀了它”。当你剥夺了宠物的生命,也等于是剥夺了它的主人的精神寄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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