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大午,“头上那把刀”为何落下?

本月中旬(4月15日),总资产51亿元的河北大午农牧集团有限公司,被地方政府以6.86亿元,也就是相当于原价13.4%
的价格,在10分钟之内,拍卖给三天前刚成立的“自然人独资”公司–保定芮溪科技有限公司。而实际前往接手的,又是看似不相干的河北保定的“长城汽车股份有限公司”。一幅幅画面堪称“蒙太奇”。

更引人瞩目的是,本应作为“交方”的大午集团被“交接”,却全然没有“交”的权利;其合法股东孙家人,有的在牢里,不在牢里的也只能扮演“打酱油的外围观众”,看着一手从荒地上“培育”起来的这家中国500大私企公司,犹如落叶,被一阵凶悍无敌的秋风席卷远去。

现在,孙家人作为大午公司37年的主人,“除了基本生活费,已经没有资产了”。

有网友分析说,党国仅去年便以逼捐手法,从包括马云、马化腾在内的百位中国企业家手中套得超过245亿元,几十亿的大午集团被吞掉“奇怪吗”?

定居美国旧金山的知名经济学家张欣博士告诉美国之音:“大午集团的结局造成极大的恐吓效果,让所有民企都看到头顶有一把刀,只等着政治领导人在什么时候让刀子落下来。”

那么,“头上那把刀”是如何对大午落下的?

农民自愿出借资金,大午总“被非法集资”

正在坐牢的大午集团创始人孙大午,去年被判刑18年的八条罪状之一,就是“非法集资”。而这个“恶名”长期与他如影随形。

澳门大学退休社会学教授程铁军博士也是孙大午的朋友。他告诉美国之音,孙大午几十年前起家的时候,银行贷不到款,农民要卖粮食,但一会儿拿不到现金,因为大午资金有困难,“农民愿意把粮食给你过秤记下来,有钱再给我。孙大午说可以,放心放这里,有钱再还,而且利息比银行略好一点儿。这就是粮食银行,没有任何法律认为是非法。而且他从来不违约。他跟那些互联网借贷平台的资金链断裂、怨声载道的爆雷事件完全不同啊。那些人圈了钱只后一走了之,受害人不管怎么投诉,都没有人被抓、没有人被判刑,没有赔偿。那才叫非法集资。”

朴素地说,农民自愿把钱借给孙大午,再等着他连本带息还回来。他也从来都遵守承诺。他的“错”在于,他与农民们的“友好互利”导致政府银行流失了存款。

程铁军说:“孙大午没有投机倒把,没有经济犯罪……我从来没有听说过商业界、经济界或者学者们对他有过那样的评价。相反,他的口碑和信用非常好。大午的案子不是刑事案,不是经济案,而是政治案。”

“谁想潜规则,我们就诉讼”

曾经代理大午公司白酒“大午粮液”的张毅告诉美国之音,大午集团创始人孙大午创业之初就为了抵制潜规则,跟当地税务局长死磕。

张毅说,那时孙大午还没有成立集团公司,还在做农牧。地方税务局来查账,发现税务完全没问题。不过,局长临走时说,这样吧,你打五万块钱给我们局里的小金库,我们需要用。孙说,我为什么要给你们打钱,我们又没有问题?

他于是得罪了税务局长。第二天,孙大午所有的银行帐号都被查封。大午为此花了一百万元,跟税务局打了五年官司。官司最后打到国家税务总局,打到那位税务局长退休。国家税务总局为大午集团下达公文,让大午不要再追究已经退休的局长;以后只要大午公司依法纳税,税务局将不再查公司的税。

张毅说:“我曾经参加大午集团一个部门的职工大会。孙大午跟我说,大午集团发展这么多年,我们是依法在办企业,走法律轨道,谁想潜规则,想违法,我们就诉讼,我们三十多年都在打官司。”

现居澳大利亚墨尔本的张家川人也是孙大午很好的朋友。他告诉美国之音,孙大午跟他分享过一个故事:“一次,保定市招商局的领导,还有一个区领导一起前来,要送给他一百多亩土地。这是别人要都要不来的。他却告诉对方说,要考虑一下;三天后,他回复说,不接受。领导说,人家哭着喊着要这块地我都不给,我主动送给你你不要。大午说,他们巴不得我要下这块地,那样我就会有求于他们,所以,我就不想跟他们搭茬儿。”

染政治情怀成“不安分民企家”

2003年4月31日,大午网站因刊发三篇涉及政治的文章,《小康社会的建设及难点》、《悼念李慎之》、《两位民间商人关于中国的时局及历史的对话》,被当地政府认为“严重损害了国家机关的形象”。

大午网站被下令整顿,停业6个月,罚款15000元。

这次事件罚款不多,反响不小。媒体称孙大午是“不安分的中国民营企业家”;赵紫阳的智囊姚监复评论他是“中国先行的社会改革家”。

此后不久,同年的5月29日,孙大午遭到逮捕,罪名是向三千多户农民借款的“非法集资”。

他被徐水县法院以非法吸收公众存款的罪名,判处有期徒刑3年、缓刑4年,罚金10万元,大午集团也被罚款30万元。

2010年诺贝尔和平奖得主,被软禁至死的著名中国宪政学者刘晓波认为,“孙大午非法融资案”,是中共“恶法治国”。

不过,有分析说,这一相对当今来说显得缓和的判决,有来自胡温政府的“优待”。

误解西方坚信宪政交往异议

孙大午评论移民西方的视频吸引过很多人的视线。他直言自己有移民的条件,但是,他本人、家人以及孩子,“没有一个人会移民……移民出去的人做的都是低端工作,不体面……”

与此同时,孙家人说,孙大午定下的公司信条始终如一,就是坚持对大午公司实施“私有,共治,共享”,这是他独创的“私企立宪”。

位于澳大利亚悉尼的“中国政治及宗教受难者后援会”发起人孙立勇告诉美国之音,他知道孙大午跟很多异议人士是朋友,所以劝过他,“说共产党饶不了他,让他早点儿出来。我自己是警察学校毕业的,在北京市警察局当过8年警察,因为八九六四坐过7年牢,对共产党和警察的了解比他深刻得过,让他赶快走。他说,‘我出去没有意义,要在这儿’。”

孙大午的许多朋友和相识都提到同一个细节,就是大家都劝过他“不要把所有鸡蛋都放在一个篮子里”,最好让两个儿子中的一个移民海外,或者至少把大午公司分出一部分另立门户。不过,大家得到的答案都是否定的。

孙大午的朋友之一张家川人告诉美国之音:“记得那是2018年,老孙跟我说;‘老张啊,你这个认知是不对的。共产党,无论胡耀邦上台,还是江泽民、胡锦涛在台上,都要搞民生,要执政就要吃饭养鸡,吃蛋吃猪肉。’
他比较自负地认为,共产党不会搞到他这里来。”

分销大午粮液的张毅对美国之音说:“老孙给我的回答是:‘我是农民出身,祖祖辈辈全部都在这块土地上生活,我把赚的每分钱都投到土地上,我有错吗?’这种情怀,我们真没办法说了。虽然我们都知道会发生什么。”

张家川人认为,孙大午想追求民主普世价值观念,“却对中共寄予一种希望……有时,他意识不到,共产党看他其实就是韭菜,是猪,想割、想杀随时都可以。”

信社崇毛 共同富裕“挤兑”中共

孙大午的“公费医疗”特色医院大概无人不知。

张家川人对美国之音说,“他没有想到,中共最惧怕的,就是民间有名望的人。我想说的是,他作为一个私人企业,六到八千人的规模,把徐水区周围的农民和居民都吸引到他身边。他做的这种好事儿,包括惠民慈善和医院,都是共产党最忌讳的。所以,你笼络民心,意味着对中共的威信是很大的挤兑,这才是核心。他天真,没有意识到共产党以黑治国,肯定会办他这个跟共产党争夺民心的人。而现在的习近平更是全面回归。”

张毅分析说,孙大午真正做到了共同富裕,“共同富裕是中共说的,但没做到,你却做到了,你不坐牢谁坐牢?不过,孙大午的事警醒很多中国企业家,让他们看到,再不跑会死无葬身之地。”

孙立勇认为,“大午爱看书,主要读宪政民主方面的书,这激发他要做一番事业的热情。我觉得他的目的是要给中共看,什么是社会主义,看我搞的就是社会主义。你们挂羊头卖狗肉,想教育共产党。没想到共产党的铁拳一拳就把他给打散了。习近平更是武大郎开店,比他高的都得弄走,不会容忍的。”

孙大午的另一位朋友王应国分享了包括“重建共和”在内的大午集团部分书法和展品。他说:“这些字分别在办公室和餐厅包间,酒是在酒窖展台上。我认为每一个不经意的细节,都可能导致灭顶之灾。”

“重建共和”的确可以被解读为寓意深刻;经济学家茅于轼推崇市场经济、自由主义和个人主义,同时还强调“人权高于主权”,近年来被视为专与中共唱反调的学者。

事实上,孙大午对现实看得很清楚。2020年10月13日,他在微博称:“有人说,什么叫社会黑?晴天白日,你看不到事情的真相;熙熙攘攘,你听不到不同的声音;有权有势的横行霸道,有理有据的寸步难行;白天活见鬼,夜里死见人”。

有分析称,社会黑是因为政府黑,政府黑是因为制度黑;孙大午对抗潜规则,不与地方政府同流合污,对政治时局品头论足,同时还为百姓造福,结交异议,这些都是向黑暗投下光明之举。这使得大午集团成为刀俎上鱼肉的结局并不显得意外。正如他经常跟朋友们说的,“民营企业家人前风光,实际上又可悲又可怜。”

据张家川人说,孙大午是个矛盾体,追求宪政的同时,对毛很崇拜:“一次我去他那里,他跟我分享了一篇不发表、只给朋友传阅的对毛的评价。洋洋洒洒一两万字,对毛有深厚的感情,就是农民骨子里对英雄人物和伟人的崇拜感……但是,正如著名歌手崔健说的,只要天安门城楼上还挂着毛像,不管你多大岁数,我们都是同一代人。”

张家川人认为,孙大午带着天真的情感崇拜毛,所以注定会是一个悲剧人物;而中共对大午集团的操作,“是中国民营企业史上一个最重大的事件,没有之一”。

孙大午有财力有民心,坚守法制向往宪政,被认为长成了独裁的天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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