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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块肥肉引起的风波

一块肥肉引起的风波

1967年的“双抢”季节到了,这又是一个当年如雷贯耳,如今却早已被人遗忘的名词。它的全称其实应该叫做“抢收抢种”,本是江南农村一年四季里最为忙碌的时节。田里的早稻这时已经金灿灿一片成熟了,必须马上收割入库。晚稻的秧苗绿油油一片,要立即在刚刚收割的稻田里面马上插下去。“人误田一时,田误人一季”,这个时候那怕稍稍延误一天,都会直接影响全年的收成。

因此那时每年这个时候,信奉“以粮为纲”的全国人民都会象是又在经历一场人民战争那样紧张忙碌。农民自然首当其冲,整天忙得连轴转。城里的机关学校也不闲着,必须停学停工几天,组织人马打着红旗戴着草帽去乡下割稻子插秧。通往乡村的主要干道上此时人流如织十分热闹,金黄色的田畈里到处红旗飘扬,歌声震天。那场面,那气势,用宋丹丹小品里的语言形容,就叫做“那是相当的壮观!”

可要命的是,这“壮观”虽然好看却很不好熬,因为此时正当七月流火,是炎热江南一年四季中最为闷热的时节,中午气温常常会上升到摄氏37、8度乃至更高。成熟的稻田此时密不透风,上边炎阳烘烤,下边水气蒸腾,置身其间犹如走进一个硕大无比的蒸笼,要在里面挥汗如雨地劳作,那滋味、那煎熬,自然是可想而知,直到今天我回忆起来,仍然还感觉腿肚子在打战。

农民们劳作惯了,可能要稍微好点。而城里的干部职工这时候就遭罪了,虽说劳动时间只有一、二天,但那份煎熬却异常可怕,晒得漆黑不说,中暑的、晕厥的,每年都少不了几个,有时甚至还会出现个把“烈士”。我记得那年金华专区所属的衢县有个刘姓县长夫人参加“双抢”,不幸中暑死了,就被评了个烈士。不知是不是因为她丈夫是县长,人家把丧葬规格搞得偏高了一点,还是其他什么原因。反正不久以后“文化革命”来临,此事成为县长“腐化变质”的莫大罪行,铺天盖地的大字报众口一词,都说他是假公济私,滥用职权给自己的臭老婆脸上贴金。

说到这里又有一个谜团浮上心头,让我至今仍然百思不解,你说当年“以粮为纲,”整个社会都围绕着农田忙碌,那份重视,那份壮观,那份艰辛,那份煎熬真真切切,没有半点虚假,可实际效果怎么却适得其反。越是重视,就越是年年都填不饱肚子吃不饱饭,遇上些灾害年景,还得绞尽脑汁去寻找什么“瓜菜代”。甚至还得提上打狗棍,拖家带口去逃荒要饭。可自从80年代初期土地承包到农户,一切就都迎刃而解了。机关学校再不用敲锣打鼓一年年去农村支援“双抢”,农民们也再不用一年四季昏天黑地,却仍然填不饱肚皮,反而还有闲空外出去打工,办家庭工厂,搞“农家乐”,粮食产量却仍然一年年往上增长。这里面的变化实在太大,我至今也说不清究竟是什么原因。

不过这样在炎炎烈日下“双抢”,还幸亏就发生在那时,如果放在今天,那肯定会成为惊天动地、牵动全社会神经未稍的头等大事。你想想,如今娇滴滴的“小皇帝”在太阳底下站上一会,都会昏倒晕厥一大片,假如说拉到农村去“双抢”,那几乎没有悬念,肯定一个个都会“站着出去,躺着回来。”再说啦,如今孩子日常上学放学,都要家长们兴师动众地接送,一旦去农村劳动会是个什么场面?我这儿早都替大伙儿想好了:家长们闻讯倾巢出动,爷爷奶奶在田埂上为“小皇帝”打伞搧扇子,外公外婆喂他们喝饮料吃水果。而早已在单位请好假的爸爸妈妈们挽起裤腿,抢着下田去替子女们劳动……

行,扯得远了,还是接着回头说那年因为一碗肥肉而惹出的风波吧。

就在那样一个赤日炎炎的“双抢”日子,我们汗流浃背干了整整一个上午,好不容易才把那个懒洋洋却又炽热无比的太阳送过头顶,可以去喘口气吃顿午饭,慰劳一下自己早已饥肠辘辘的肚皮了。

不过那个时候不能自带饭食,必须要和贫下中农“三同”,也就是一块吃饭,一块干活,有时还要一块住宿。吃饭当然不能白吃,要按照“三大纪律八项注意”,象当年传说中的红军八路军一样交伙食费和粮票。于是按规矩,我们分组由老师带着去各户农家吃饭。

记得那天一进门,几个同学的眼睛立刻亮了,只见迎门八仙桌上放着三四碗菜,虽然大都是青菜豆腐,中间却亮汪汪十分醒目地放着一碗炖肉,那肉毫无例外都是大肥膘,照那时的习惯切成一块块大约两寸的长条,在碗里整齐地码放着,满屋子顿时弥漫着浓浓的肉香。

饥肠辘辘的肚皮不分好歹,只要是吃的都会香甜,更何况农家柴火烧出的米饭格外香甜,于是大家伙盛满了饭,等主人和同桌老师一声招呼,便立刻如狼似虎大嚼起来。一双双小眼睛全都骨碌碌旋转,不时偷偷瞄向中间那碗肥肉,有两个人的筷子还不知不觉就伸了过去。

可是不对,在我们和那碗肥肉中间,分明还横亘着一座高山,一座很难逾越的高山,就是带队老师那一双严厉的眼睛。那天的支农活动由造反派組织,带领我们的是别处派来的不熟悉老师,年纪不大却格外严肃,看见谁的筷子靠近肉碗,就会狠狠瞪那人一眼,吓得他赶快把筷子转向豆腐或者青菜。

这样的攻防战持续好一会,中间那碗肥肉依然毫发未缺,弄得我们心里象猫挠一样着急。要知道那可是香喷喷的大肥肉哇,我们已经好久都没能与它们亲密接触过了。

那时候城里的猪肉凭票供应,普通人一周也难得吃上二次猪肉,更别说这样香喷喷油渍渍的大肥肉了。不,那不是肥肉,而是仙丹妙药,能好好滋润一下我们干涸己久的肠胃。可恶的老师哟,你为什么就不能让我们痛痛快快享用一块呢?

机会总是垂青有准备的脑袋,老师途中离桌去添饭,他刚背过身去,就有一个男同学疾如闪电一般伸出筷子,挟起块肥肉三口两口便吞下了肚。其他同学也不甘落后,等老师坐回桌上,就只见半碗亮汪汪的肉汤在大放光芒了。

老师的脸色刹时间变得很难看,狠狠瞪了我们每人一眼,只是当着主人的面没有发作,等到离开主人家,他立刻劈头盖脸给了我们每人一顿狠狠的训斥。

原来那时农家的生活都很贫困,只有逢年过节或家里有人来帮忙,才能费尽心思搞来点肥肉,不过很大程度也只用来放在桌上摆摆样子,借以表明主人家诚心与好客,作用就象今天祭祀时摆放的供品差不多,是只能看不能吃,当然更不能吃光光的。譬如今天桌上放的这碗肉,本来是农忙时有人来家吃饭,才每天端上来作作样子,然后又要端回去的。如今却被我们风卷残云般一顿吃光,接下来主人家还不知该怎样犯愁呢。

批评到这儿,老师又挨个查问我们的家庭出身,看样子如果有人家庭成份不好,他还会上纲上线去挖掘“阶级根源”。幸好那天除了我以外,组里其他同学大都来自“二七”铁路新村,属于在工人阶级中也算是响当当的“铁老大”,成份恐怕比老师本人还要好得多,所以一问之下,老师也只好悻悻地不再吱声了。

不过那以后等我再去农家吃饭,都会注意不踫中间照例会有的那一碗肥肉,因为我知道在那些油汪汪喷香诱人的光亮里,其实包含着那时社会太多的规矩、太多的酸辛,太多的无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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