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网瘾、堕胎、抑郁症,为什么他们都爱拍这些?

8月2日,第15届FIRST青年电影展在西宁落下帷幕。15年来,影展受到更大范围的关注,也在接受更多目光的考量与评判。

今年5月末,FIRST在北京东三环的一家酒店举办了发布会。连续第八次担任策展人的段炼,提起一个重要变化——年轻创作者更多关注自己的生活、家庭,关注如何与自己相处,对集体性的公共议题选择性地忽视了。

FIRST策展人段炼在首场FIRST返场谈上和青年导演交流探讨

正如FIRST这个名字,它的最大特色在于发现青年导演的处女作。而讲述自己,是这些“在胆战心惊的创作当中摇摆不定”的年轻人相对熟悉的、成本更低的实现电影梦的方式。

影展期间展映的剧情片,不少都使用了方言,这在一定程度上意味着,年轻导演们讲述的是更为乡土、边缘的故事。这些故事,有些指向个人成长、有些指向两代人的矛盾,一些作品中弥漫着对童年逝去的哀伤,一些作品试图在处理个人困境时努力表现幽默……你能够感受到他们表达的欲望,通过视听语言试图架构起的情绪,但,似乎还缺了点什么。

坏猴子CEO王易冰今年第一次来到FIRST,他是电影市场的终审评审。在8月1日的媒体见面会上,当有人问到他FIRST与其他影展的区别,王易冰坦陈,他原本抱着很高的期待,但“没有看到真正像之前预设的很生猛的创作”。他用“略有遗憾”表达自己的心情。

另一位电影市场终审评委马英力说,很多人混淆了“我的亲身经历”和“我要表达出来的东西”。“你经历的不代表是你可以表达出来的结果,也不是每个人要表达的、阐述的故事都是自己要亲身经历的”。重要的是,“你内心的表达,你想说什么,你胃里面有什么东西在蠕动”。

FIRST是野生的、撒野的、由“想象与热爱堆起”的乌托邦,行业对它抱有更多的包容和热爱。哪怕身为制片人,王易冰在遗憾过后又说,希望创作者的第一部长片能够更加纯粹地表达自己,“市场的问题可以交给电影公司、制片人去思考。”

近些年,年轻创作者对现实题材思辨精神的缺失令人遗憾。用段炼的话说,如同一个六边形变成五边形,再变成四边形……直到变成文献,不再鲜活。

以下是段炼的口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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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是我在FIRST工作的第八个年头,有个现象很有趣:在当下的环境中,年轻导演是更“向内”的,更关注自己的生活、家庭,关注如何与自己相处,对集体性的公共议题选择性忽视。

我们已经来到现实主义精神特别匮乏的时期了。现在,虽然还能看到一些现实题材的作品,比如脱贫、计划生育、乡村支教,但似乎就是这些题材本身——我们很久没有看到那种批判但不是批评,思辨但不是抗辩的现实主义精神作品了。似乎这个精神在当下年轻创作者的创作中被悬置了,这是非常遗憾的。公共记忆当然值得被诉说,非常紧迫的社会议题一定是年轻创作者更应该去关注的东西。

当然,中国不只有FIRST一个影展,FIRST本身的性格也造成了这一现象。尤其是电影行业对FIRST有着越来越大的期许,观众希望在这里看到非常生猛的、甚至在审查上有难度的电影,我很真实地告诉大家,我们对那类题材的关注,似乎已经变成一种下意识的逃避。

几十年前,很多导演的处女作基本也都是在讲自己,讲童年,讲一段不长的时间里的生命经历。但区别在于,你用什么样的方式观察自己,以及关于自己的部分是更小的还是更大的。

我们今年创投会收到541个有效项目,从它们标注的第一类型来看,家庭类型的有117个,数量最多。大家可能更关注的是以自己为圆心、半径很小的人际关系圈层。当然,拍家庭有时也能拍出社会图景,但似乎在我们近些年看到的样本里,导演们关注的是更私密、更个人的情感,主角跟父母的关系,原生家庭的问题等。

父权是个一直在被过度书写的话题,你能看到力透纸背的东西很少。有时我们会尝试提炼一些玩笑式的共性。比如现在“找爸爸”的电影太多了;又比如去年,王小鲁老师说FIRST的电影暮气都很重,老是殡棺、喜丧——去年我们有个片子叫《清明》,大型迁坟现场。

我们做过统计,看一年创造会的项目里“死”了多少人,意外怀孕多少次,堕胎多少次——结果好吓人。我们还提炼出剧本当中涉及边缘人群、特殊人群的,发现以下这些人出现频次很高:刑满释放人员、留守人员、精神病人、癌症患者、网瘾患者、阿尔兹海默症患者、单亲家庭、殡葬人员、自闭症患者、流动人员、黑社会、临终关怀、鬼火少年、近亲结婚,PTSD、抑郁症……大部分东西脱离我们的日常生活。你说100个人里头,能有1个人经历过绑架、经历过凶杀吗?这个概率应该很小,但是创作者就要这么写。

这跟我说的现实主义题材的缺失并不矛盾。你会发现很多平平无奇的文艺片,看上去还挺个人情感的,也会动辄死一两个人。更大范围来看,在中国市场谈论有可能挣钱的商业类型片时,一定会出现罪案,一定会出现警匪。这种东西离大家的日常生活很远,题材在审查上又有很大压力,但为什么还有这么多人往那儿去呢?

我个人觉得,根本问题是大家的感受力在下降。对我来讲,一个人老去的重要标准就是感受力的下降,你对身边的生活感知力没那么强,共情的能力也没那么强,所以就想写点奇情的,写点刺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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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这种(当代年轻人更关注自身)现象是如何造成的,我也说不清楚。这个东西太宏大了,我们作为这个时代的人,很难提炼出当下的节奏,给出一个论调。所谓时代精神其实是后置的,只有后人才能提炼出来。

外部原因必然是存在的,我们不要逃避它。但它肯定不是唯一原因。我们现在聊很多事情,常常聊到最后都是基于基本国情的问题。但从本质上说,你生活在环境当中,要从环境的土壤里吸取养分,反哺创作,这是一个双边关系,是相辅相成的。但我们确实没有办法忽略它对作者自觉不自觉、自知不自知的影响。这个影响有时是很显性的——我偶尔开玩笑说,这两年可能连床戏都很少能看到了。

我有时会担忧,这个东西不会失传了吧,以后不会没有人这么拍了吧?那些东西如果最后只能写在历史教材上,变成文献,不再鲜活,还是挺遗憾的。因为你会看到有些东西逐渐缺失,最开始它可能是个六边形,第二年变成五边形,第三年变成四边形……

我希望电影创作可以再多元一点,希望大家都能发声,都有渠道被听到,哪怕有的项目人多,有的项目人少。人少的部分,大家就大声喧哗,人多的部分,大家就窃窃私语,尽可能维持和谐。我不希望人多的地方永远是乌泱乌泱的,压得剩下的那些小声说话的人一点都不被听到。

做影展这件事,往小了说,是这个行业链条的组成部分,应该做到承接上下游的功能。往大了说,是在做电影这件事本身。如果我们在感性上、智识上没有责任感,那么大可以选择对一些东西视而不见、作壁上观。但问题是我们做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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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IRST选片阶段,每项流程我都从头跟到尾,会看得更全面一些。我是那个守门员,是最后一道防线,是一个天平两端的砝码。

这个天平在不同的场景里对应不同的内容。有时一边是资本,一边是项目;一边是买家,一边是作者;一边是有话语权的人,一边是没有话语权的人;一边是用直觉判断的人,一边是用理论或经验判断的人。我工作的核心之一,是要学会给我不喜欢的东西作出客观评判,再说直白一点,就是要给一些我讨厌的电影打高分。因为我要为影展交出的那份答卷负责,它一定不能是个人意志、个人趣味的东西。

我这几年明白一个道理:人要承认自己的局限。

我是一个从来不给电影打分的人,那是我完全不认同的逻辑——我只会把电影分成喜欢的和没那么喜欢的。在现有的环境中,豆瓣分数似乎拥有了过大权重,它可能直接影响一部片子的交易、发行,甚至可能直接决定很多人是否还能在这个行当中生存。同时你会发现,很多人打分时是不聊电影的,他可能会因为导演普通话不标准减一星,会把很多跟电影无关的东西带入到里面。

FIRST多部影片豆瓣开分并不理想,映前备受期待的《老郑飞到天上去了》仅有5.4分

我可以举这次FIRST影片中两部我喜欢的电影为例。一部叫《病人十一区》,它没有在展映序列里,但是入围了,另外一部叫《雨打芭蕉》。这两部影片代表着我的两端,我要学习兼容的部分。

很多看过《病人十一区》的人会觉得这是电视专题片的视听。但我觉得那不重要,那是手段。更重要的是作品呈现出来的厚度,呈现出来的拍摄者和被摄者之间关系的思辨。

《雨打芭蕉》则属于那种处处装逼、处处矫情的电影。但是它装住了,装得非常完整。具体到电影创作中,这是个技术问题。也许一个人说的话、写的文字、为人处事的方式会让大多数人认为矫情,是故作姿态。但如果这个人和他的作品是一体的、自洽的,就没有问题。或者你从头到尾都是“矫情”的,这也没问题。满足“自洽”或者“如一”这两个条件之一,它就一定是成立的。

剧情长片《雨打芭蕉》讲述了一个广州家庭的故事,荣获第15届FIRST青年电影展最佳电影文本

《雨打芭蕉》不描写典型环境里的典型人物,它描写特殊环境里的特殊人物。它是一部少见的谈论都市题材的电影,谈论真正意义上的中产阶级、知识分子,这是很难得的。我觉得它甚至用特殊环境里的特殊群像,带出很长一段时间以来华语电影一直缺席的关于中产阶级的思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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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轻导演对视听语言的追求是世界范围的趋势。三大国际影展,要的就是更电影、更视听的东西,它们在引领这件事。就像淘宝推给你的那些爆款,其实流行趋势都是最顶部的品牌决定的。说具体一点,蒂耶里·福茂(戛纳电影节艺术总监、选片委员会主席)自己都说了,喜欢性感的东西。什么叫性感?他很喜欢尼古拉斯·温丁·雷弗恩,后者的东西就是非常视听化的,很风格化、很当代美学的东西。

风和格其实是两件不同的事。格是人格。风是氛围,是它拂过,好像没留下什么,但你又分明感觉到了。天赋和后天训练缺一不可。有些东西是先天带来的、不可逆的。同时,创作者要通过训练,把一个不自觉的变成自觉的,把灵感的东西训练成可以掌握的东西。

先天的东西很奢侈。大家可以很坦诚地承认,有天赋的人其实很少,而且是可遇不可求的。年轻导演中,毕赣当然是有天赋的,魏书钧也是有天赋的。

魏书钧特别自信,那个自信不是装出来的。从他的电影镜头里可以看出,一点都不露怯,他很清楚自己在干嘛。这是件内行看门道的事。有时候看电影,你知道那某镜头如果再持续一秒,导演的焦虑都会再翻一倍。而且这是两道程序,一道是现场,一道是剪辑的取舍。两道程序他都是这样选择的,就证明这个人非常坚定,非常清楚自己要达到的意图,哪怕为此损失其他东西,他也会这么做。

青年导演魏书钧执导的剧情片《永安镇故事集》入围第74届戛纳电影节导演双周单元

虚假的自信与之相反,是徒有其表。比如装逼,这个风险挺大的,一下没装住,哪怕你剩下99下都装住了,那也是废的。这个问题在拍纪录片时更容易显现。比如我现在把你放到大型医院的重症监护区,你会看到很多人,一会儿看这个人觉得好惨,一会儿看那个人觉得也好有意思,然后就啥都拍,你就不会有重点。这个东西关乎创作者的定力,定力是很重要的。

有天赋的人很少,碰到的时候当然会很惊喜。但我对惊喜的要求可能是个动态变化的过程。过去,我会希望它整体都好,现在,看到一个桥段、一场戏或者几秒钟特别精彩,我就会觉得做这个事特别值。可能是我的标准提高了,也可能是我固化了——我因此一直要求“冒犯自己”,也要允许被别人冒犯,否则可能会漏过一些真正有价值的东西。但无论怎样,对我来说,被打动已经成为一件越来越奢侈的事。

天钧 | 今日时事新闻:网瘾、堕胎、抑郁症,为什么他们都爱拍这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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